失落的哈瓦那宝藏
追寻被遗忘的保时捷珍宝——历时四天的西部大片。 美国与古巴的对峙在经历了半个多世纪后终于结束了。虽然双方进行了历史性的接触,古巴依然保留着一层神秘的色彩。我们对哈瓦那保时捷俱乐部进行的一次小小实地考察,几乎演变成一部谍战片。
哈瓦那,1962 年。 序言。保时捷车队紧贴着滨海大道(Malecón)的防堤疾驰而过。356 所配备的 1.5 升发动机,面对来自意大利的三升动力总成,以及来自美国的五升大力士们,勇敢地发起了挑战。这几辆小型、敏捷的德国跑车,引发了观众们无数的惊叹、欢呼和喝彩。最终,两辆保时捷 356
2016 年。对古巴的孤立政策已经结束,政治上的冰河时期也即将成为历史。然而,首都哈瓦那仍然显得与时代脱节,失望和希望在这里紧密地交织在一起。在岛上搜索保时捷珍宝不是一件轻松的任务,沉默寡言的知情人、神秘的消息、漫长的车程、紧闭的铁锁门和意外的惊喜,令这一切变成一场极需耐心的游戏。
传说中的古巴保时捷俱乐部已经不复存在。那几辆产自祖文豪森的车型也被藏匿了起来,它们主人的名字如同国家机密 一般讳莫如深。然而我们并没有放弃,历经几百英里的行程,无数次的握手,虽已十分疲劳却仍强颜欢笑:“Todo bien!”没关系!这是一种如同冰火交替般的感受。与三缄其口的当地人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哈瓦那生机勃勃的景色,这是一个色彩绚丽的世界, 一个以老爷车游行而闻名的地方。公路上几乎是清一色的美国车,偶尔也能看到几辆拉达,保时捷却是一辆也没有。
在第一条线索的指引下,我们来到了一座美丽如画的大铁门前。那些失踪的经典保时捷车,应该就停在这里的某处吧。然而奥兰多·莫拉莱斯(Orlando Morales)却向我们摆了摆手,现在还不能进去,也许晚些可以,也许根本就不行。这位沉默寡言的 77 岁老人,是我们遇见的第一位可靠的联系人。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,常常不带有任何表情,仿佛他早已看透了一切,没有什么能够让他为之动容。大门仍然紧闭着,这就是追寻一辆保时捷所要面对的现实。奥兰多一再提及一批黑白照片收藏,这些照片见证了这辆保时捷赛车在五十年代的辉煌。然而照片是照片,我们要寻找的是幸存下来的赛车本身。紧闭的大门会向我们敞开吗?第一个夜晚,我们满怀希望却又无功而返。
第二天,希望的实现有了实质性的进展:我们有幸见到了马克西·拉莫斯(Maxy Ramos)和他的一辆产于 1952 年的普利茅斯克兰布鲁克(Plymouth Cranbrook)老爷车。马克西自称是一名兽医,却没有一份正式的兽医工作,只有祖父留下来的这辆普利茅斯。依靠这辆老爷车,马克西赚取生活所需的每一个比索,养活着他的妻子和七个月大的儿子。显然,这辆拥有真皮后排座椅的汽车是他的命根子,得到了马克西无微不至的关注和照料。
行驶途中,马克西小心翼翼地绕过市区破旧柏油路上的坑洼,提醒大家轻轻地开关车门,恶狠狠地诅咒着拍向滨海大道的大西洋海浪——他认为正是这些富含盐分的海浪溅沫侵蚀着他的爱车。每天清晨,马克西都会和刚打过蜡的汽车一起,准时出现在酒店前。我们想要追寻那些曾经在古巴存在过的对于保时捷的热爱和激情,绝对离不开马克西的帮助,因为他本人就是一部导航系统。
最终,还是那位永远摆出一副扑克脸的奥兰多·莫拉莱斯帮助了我们。他在曼努埃尔·加西亚·费尔南德斯(Manuel García Fernández)和阿尔贝托·古铁雷斯·阿隆索(Alberto Gutiérrez Alonso)的帮助下,终于在这座加勒比海的岛国上找到了最后一批保时捷车的踪迹。奥兰多就像一位古巴汽车档案管理员,他拥有一份清单,上面记录了所有合法进口到这个国家的交通工具。如果真有人知道那些来自德国的保时捷车的下落,那么这个人就是他。
奥兰多的公寓位于革命广场旁边,小鸟在窗台上啄食着米粒,这是奥兰多每天早晨都会为它们准备的。在这里,他向我们讲述了那些有关古巴保时捷的黑白照片。其中一张照片上是保时捷赛车运动负责人胡什克·冯·汉施坦(Huschke von Hanstein)醒目的面孔。值得一提的是,他曾亲自在古巴参加过比赛:1960 年的古巴自由杯大奖赛(Gran Premio Libertad),胡希克驾驶着一辆保时捷 718 RSK 行驶了超过 65 圈。
另外一张照片上是 AC Cobra 的设计者卡罗尔·谢尔比(Carroll Shelby),蹲在一辆保时捷 550 的方向盘后。另外几名赛车运动的传奇人物,比如格拉芙·冯·特里普斯(Graf Berghe von Trips)、埃德加·巴尔特(Edgar Barth)和斯特林·莫斯(Stirling Moss),也被永远地定格在这张发黄的照片上。奥兰多向我们指出其中一个很特别的人物:冠军中的冠军——胡安·曼努埃尔·范吉奥(Juan Manuel Fangio)。这张照片摄于 1958 年 2 月 22 日,正是那次耸人听闻的绑架案发生的前一天。
1958 年。当时,古巴国家总统富尔亨西奥·巴蒂斯塔(Fulgencio Batista)正雄心勃勃地打算把古巴打造成一个世界富豪的加勒比天堂。按照他的想法,哈瓦那将成为第二个拉斯维加斯。为了吸引世界各地的富豪和权贵,古巴需要一些能够吸引人们眼球的噱头。在巴蒂斯塔的运作下,古巴首都成功地成为国际赛车运动的举办地。当美国上流社会的大亨们乘坐豪华轿车穿梭于哈瓦那时,周围的群山里正酝酿着危机。大胡子革命家菲德尔·卡斯特罗(Fidel Castro)和切·格瓦拉(Che Guevara)正在伺机推翻巴蒂斯塔政权。反政府军在 1958 年古巴大奖赛之际,绑架了世界冠军、玛莎拉蒂车手胡安·曼努埃尔·范吉奥,并将他拘禁了将近 30 个小时。
范吉奥错过了比赛的始发,却保住了性命。通过这次行动,革命家们向巴蒂斯塔和全世界宣布了自己的存在。四年后,卡斯特罗已经掌权多时,古巴在这座城市的滨海大道上举办了最后一次国际车赛。1962 年 6 月 24 日,发动机的轰鸣声再度响彻古巴大地。面对来自意大利和北美的竞争对手,发动机相对较弱的保时捷 356
除了 356 车型外,几辆 718 RSK 和 550 Spyder 也在这座安德烈斯群岛中最大的岛屿上证明了自己的实力。在奥兰多的记录中,古巴的保时捷数量从来没有超过 30 辆。随着最后一届赛事的结束,巴蒂斯塔遗留下来的奢侈生活方式也走到了尽头。上流权贵纷纷出逃,大多数保时捷也被仓促运走。少数遗留下来的 356 车型,最终落入政府手中,大多数被用作出租车。这就是历史。
2016 年。让我们了解一下保时捷在古巴的现状。目前这里还没有一家保时捷俱乐部,虽然曾经在 2003 年出现过短暂萌芽,但最终没有成长起来。在当局依然警惕的目光下,想要接触到真正的保时捷激情,比想象中的要难很多——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。
即使在开放的新政策下,奢侈品还是没有随意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中。祖上遗留的财富,仍然被看作是腐朽和病态的。整座城市正在公众的视线中缓慢而又不断地没落。漫步在古老而华丽的哈瓦那街头,马上就能明显地感受到这一点。刚刚经过古老的图书馆,热闹拥挤的酒吧,接下来很可能就是一扇裂开大洞的门,和 一堆被冲到马路上的垃圾。有一间房屋的骨架已经完全暴露,行人在经过这里时纷纷绕行,完好的楼梯暗示着这里的生活曾经是多么的悠闲。哈瓦那继续在原地打转,却又停步不前。
奥兰多·莫拉莱斯透露,他曾经作为车手亲自驾驶过一辆保时捷 550 A Spyder。那种体验让他至今难以忘怀。“应该是在 1961 年。在此之前,我只习惯开沉重的大排量美国车,然而这辆保时捷开起来就像是喷气式飞机和卡丁车的混合体。”
尽管奥兰多当年没能获得复赛资格,我们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仍然能感受到他的兴奋之情:“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。”他看起来斗志昂扬,能量又回到了他身上。这位年迈的汽车档案管理员,决心要帮我们找到那些幸存至今的保时捷车。
为数不多的古巴车迷,彼此间仍然保持着非常紧密的联系。奥兰多在赢得他们的信任后,很快就找到了曼努埃尔·加西亚·费尔南德斯和阿尔贝托·古铁雷斯·阿隆索。他们是“经典与古董车俱乐部”(Club de Autos Clásicos y Antiguos)主席。不过,最初他们只是交换了电话号码和名片,接下来又是无尽折磨的等待。人际关系网络的运作需要时间。
第二天,曼努埃尔·加西亚确定了见面地点:古老的嘉实多别墅。终于有进展了!马克西那辆可靠的普利茅斯,像往常一样准时启动了。戴上墨镜,车上的收音机里响起一首著名的古巴歌曲《Guantanamera》: “我是一个正直的人,在那棕榈树生长的地方,在我死去之前,我想把心灵的诗歌吟唱。”这首歌的歌词,最初由古巴国家英雄何塞·马蒂(José Martí)谱写,字里行间流露出古巴人矛盾而复杂的生死观——既热爱生命,又渴望死亡。
我们途径具有传奇色彩的国家酒店(Hotel Nacional),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海滨宫殿。奔涌不息的潮水,在滨海大道的防波堤上激起了层层浪花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。
曼努埃尔和阿尔贝托驾车在前面带路,我们一行驶向米拉马尔(Miramar)和蓬塔布拉瓦(Punta Brava)。MP4 播放器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,那是由大门乐队演唱的《暴风骑士》(Riders on the Storm): “我们被抛弃在这个世界里,就像一条没有骨头可啃的狗。”
我们驶过一片五十年代的建筑,它那与众不同的建筑风格,在我们看来有些介于壮观和荒诞之间。接下来是一个已经荒废多年的游乐场。不知开出了多远,途径无数次见怪不怪的风景之后,我们到达了似曾相识的地方:一座紧闭的大铁门。为了遏制太胜的好奇心,两边的砂岩墙顶都被砌入了厚厚的碎玻璃。然后又是无休止的等待!在古巴,如果想要做成任何事,必须具备的能力就是耐心。
沉重的大铁门终于被打开了。沿着一条小路,穿过杂草丛生的花园,我们看到了 一辆保时捷 356 C!终于!这辆酒红色的硬顶跑车,显然被搁置已久,此刻正静静地沉睡在椰子纤维篷布下。四缸发动机已经不复存在,在寻找的过程中,我们发现了被拆下来堆放在车内的车门。眼前的情景虽然凄惨悲凉,但至少有收获:第一辆保时捷!我们的心里得到了许多安慰。
这辆 356 C 尾灯部分残存下来的开孔,明显要比原始状态大很多。它的那位现居佛罗里达的主人,也许是出于应急,将一辆俄国拉达车的方形尾灯装在了上面。阿尔贝托开始催促我们,启程去寻找下一辆保时捷。真的吗?现在就去?在过去四天中徒劳无功,没有看到一辆来自斯图加特的跑车,现在却能在 30 分钟内看两辆?阿尔贝托逐渐失去了耐心,还是赶快上车吧。曼努埃尔在与我们道别后离开了,阿尔贝托钻进普利茅斯车里。
又是一段荒芜的越野之旅,又是一道铁栅栏。一个已经风化的牌子上,醒目地写着对闯入者的警告:“内有恶犬”。不过如今恶犬早已不复存在,没有任何危险了。 一辆银色的保时捷 356,若隐若现地隐匿在远处的棕榈树丛中。这辆保时捷硬顶跑车,被安全地停放在一个开放式车棚下,几乎不可思议,它就这样坦然地停在那里,车况看起来相对还算不错。
阿尔贝托翻过栅栏,顺手摘下一个熟透了的鳄梨。他与走出丛林的园丁快速地交谈了几句。在这短促的对话后,阿尔贝托向我们发出了简短的指令,更像是一种行动命令:“五分钟!多了不行!”
铁门打开了,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小段蜿蜒的小径。据阿尔贝托介绍,这里属于一位昔日的“革命支持者”。还有三分钟。这是一辆保时捷 356,由早期的保时捷-豪伊特(
还有一分钟。透过打开的车门,我们对车内现代的内饰惊讶不已,瑞凯威(Recaro)座椅的年份应该不会超过 20 年。刚准备要提出第一个疑问,时间已经到了。谁是这件珍品的主人?没有答案,“也许下一次吧”,阿尔贝托说,“今天不行,现在不行。”在我们看来,这辆车就像是一个来自保时捷联姻时代的幽灵。
在回城的路上,手机响了。埃内斯托·罗德里格斯(Ernesto Rodríguez),这位曾经显赫一时的古巴保时捷俱乐部联合创始人,在电话里催促:“赶快回哈瓦那,快!”另外两辆还能行驶得保时捷珍品出现了。如此突然,它们从哪里来的?属于谁?这些问题同样没有答案,毫不奇怪。
这两辆 356 之间的差异,几乎可以用天壤之别来形容。其中一辆是米色的,制造于 1957 年,看起来完美无瑕,光鲜亮丽,显然得到了精心的清洁和维护。与之相比,另一辆简直像一块碎布毯子,一辆由色调千差万别的蓝色马赛克拼成的 356。这辆产于 1953 年的保时捷 Knickscheibe,岁月在它身上留下了明显的印记。
米色保时捷的修复,完全遵循了这辆车的原始状态。相比之下,蓝色保时捷身上则表现出纯粹的应付了事:发动机来自 一辆甲壳虫,油漆被一层层地刷过好几遍,表面处理得很粗糙,各种零件被颇具创意地固定在一起。对纯粹主义者来说,这简直是一种亵渎。然而现实主义者却深知,在古巴几乎无法搞到原装保时捷配件,即使在黑市上也是如此。
这两辆保时捷和它们的主人出现得太匆忙,消失得也太匆忙。我们拍摄了几张照片后,两位车主就火速离开了,千万不能引起太多的注意。再见了,朋友!
尾声。档案管理员奥兰多的清单上有 30 辆保时捷车。许多跑车在革命期间被紧急运走了。迄今为止,我们的追踪已经使四辆 356 重见天日。其它的在哪里?它们是否还存在?阿尔贝托说:“还有两辆,肯定的,在岛北。”不过它们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。寻找仍然在继续。
作者 Bastian Fuhrmann
摄影 Anatol Kotte